我的教育旅程
陳建熊校長
我經歷了一段延綿數十年的美妙教育旅程,從來不缺良師益友,豐盛的啟發培育。
良師益友太多了,真不知寫誰好呢!以下是我在澳門受教育,沾師恩的一鱗半爪,都是滿懷感恩的真摯體驗,默默地策勵自己不斷銘記學習,嘗試將這文化延展開去。
啟蒙教育在澳門粵華中學附屬幼稚園渡過。學校位於消防局斜巷,依稀記得小花園素淡幽香的雞旦花樹和蒼翠的葡萄藤。難忘的不單是青綠晶瑩而肥大的葡萄樹蟲,自我奉獻,為我午飯添加餸菜,更多的是放學歸途中的的滿懷欣悅。多少時候,中學校長鄔德厚神父午間從松山翩然蒞臨,總是混雜在孩童當中,抱抱這個,親親那個。我個子高瘦,總給他輕撫頭髮,問道:「食得飽飽?!」然後飄然而去。冬黑夏白的長袍,套在高高的日耳曼軀幹上,竟是這樣的飄逸,連目不識丁的孩子也深深體會這高尚的氣質。不祇觸摸了我的頭,更觸動了我的心──是一個異國人奉獻自己在教育壇祭上的愛。
小學時,家道中落,為了不能升上當時的「貴族學校」粵華小學,我曾哭了好幾遍,回想起來,真笑自己多傻。六年的基礎教育是在消防局斜巷對面的東南小學渡過,校園是澳門富商畢侶儉的廣袤別墅,好大的一座府第。它是一所義學,由富商的女兒畢漪文校長開辦,幫助祝福了無數因美國對中國採取禁運而苦無生計的家庭。除了享受美麗的校園,難忘的是自己在田園栽種的玉蜀黍和大白菜;小山上爬樹、採桑、蹦跳著回課室,顫顫抖抖地拉出鞋盒來餵蠶蟲;花園裡的追逐碰撞,或流血、或流汗,韶光在哭笑中渡過。小鬼頭關心的,當然不會是功課,小息放學,竊竊私語,秘密地談論神秘的傳聞──校長和朱老師,不知是真是假的中年人戀情。還記得為抗美援朝所畫的漫畫──槍尖刺刀上血淋淋的李承晚,多少個晚上悄然入夢,成為驚破孩童酣睡的夢魔;更深印心田的是畢校長的「前進」氣質和委身教育的奉獻,她在我心田上撒下了一把種子,到發芽、成長、開花時,我才知道心懷感激──感謝她見證了一份關愛自己國家的情操,感激她擁抱苦貧孩子的懿範。一位富家子弟向國家和社會苦難投身,在火紅的年代,像美麗的鳳凰昂然奔向火的煉歷,成就了一道高貴的人格,難能可貴的情操。畢校長為關社愛國,孜孜矻矻地奉獻了整生,永活在我心,成為無聲的勉勵。
中學時候,家庭經濟更形拮据,長期交不上學費,令我自卑。我害怕校務處的通傳,雖然,職員解釋為常規的手續,我總感到羞恥,抬不起頭來。我至今不能忘記,李瑞儀校長來了,她外形健碩,卻令我如釋重負。走近前來,她那有份量的手輕拍我的肩膊,也為我扣上鬆脫的衣鈕,說「待些時再交吧,叫姑母不要介意,真交不來,給我掛個電話就可以了」。在澳門培道中學的日子是充滿歡樂的,近四十年來,緬懷初中的生活,總覺姿采豐盈。校長的妹妹教歷史,真吸引:埃及妖后的艷事,至今歷歷在目;還記得她以「腓尼基人」來「嘲笑」「肥肥哋!」的陳同學。同學們都喜歡聖誕節,我更鍾愛聖誕前夜,與蔡一山老師躲在校園偏角的木工房,通宵趕工,完成表演用佈景板,欣賞的不單是老師艷麗奪目的手工,更是那瀟洒、幽默、風趣的藝術家氣質,後來知道他的兒子蔡崇力成了飲譽樂壇的鋼琴大師,欣慕之情更深。中學生是頑皮的,這卻苦了做訓育的鄧蘊玉主任,畢業後側聞她的女兒出了事,我們舊同學重聚,回憶校園往事,都怪自己少不更事,未有減輕鄧主任的擔掛與勞苦。當年畢業旅行,我們大膽地自訂計劃──過關閘、入內地,旅行中山石景山,引來出發前夜的街頭追逐,在我們是刺激的歡愉,於鄧主任卻是憂驚的牽掛。
離開了培道,卻總是離不開教英文的Mrs. Wong,我們兄弟兩人的英文也真丟臉,初中畢業試,Mrs. Wong說:「祇要默好英文字母大小草全套,就給你們畢業。」結果,惹來她的結論:「你們兄弟倆的英文呀,真是掉在垃圾桶內也沒人撿拾的!」坦白說,若在今天,Mrs. Wong要不是吃官司,也要負上傷害學生自尊心的罪名。她當然是半認真半說笑的,但我卻真為此耿耿於懷。後來,我感謝老師,她令我「知恥近乎勇」。自此,我奮力唸英文,甚至去背字典,終於在大學一年級贏得了英文老師顏益群神父(Fr. Egan)的稱讚和欣賞。他說我每次測驗,總是拿滿分。佻皮的神父給我捉狹,說:「祇有英國人學英文才配滿分,你祇能得99分,但硬扣你一分對你實在不公平,就給你封個Mr. Ninety Nine榮譽,作為補償吧。」我寶貝這笑談,看成為我一生的榮譽之一。那時,我想起Mrs. Wong,心中肅然向老師致敬──她真是良師諍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