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情懷父子心
葉深銘副校長
自從創世的第一天,人類的歷史便開始了。究竟歷史是甚麼,這是縈繞在歷史學家心裡卻又一直解答得不完滿的問題。其實,組成歷史的元素不外是時、地、人、事,由於上述四種元素不斷重組、互動、變裂、異化……,因此,歷史便曲折蜿蜒的發展著,不隨人意,不隨物意,有時甚至不隨天意!但歷史叫人迷醉的是它原來是人類集體的回憶,是身份的重塑,是感情的所依。而對我來說,歷史(特別是中國歷史)勾起我一串串超越時空限隔的浪漫的懷想,一涓涓細水長流的父子親情……
記得小時候,家裡很窮,一家六口只能生活在一間丁方六十呎的板間房之中,晚上,家裡沒有甚麼娛樂,爸媽又不放心讓我們外出,姊弟四人便只好獃在房中。爸爸為怕我們悶著,總給我們說故事。爸爸是個沉實的人,像大多數逃難來香港的中國人一樣,他的內心總有一份戀戀不捨的中國情懷,雖然生活在異民族的管治之下,仍忘不了自己的根苗仍在中國。他的故事真多,甚麼說唐(唐代的開國故事)、說岳(岳飛的故事),後來更給我們講了很多抗日的故事,聽得我們眉飛色舞,津津有味。慢慢他又教我們背誦唐詩三百首,還說甚麼「學會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偷。」到了後來,他還教我們唱粵曲,甚麼「霧月夜抱泣落紅」(《紫釵記.劍合釵圓》)、「落花滿天蔽月光」(《帝女花.香夭》),這些都是唐滌生先生膾炙人口的名句,絢麗的修辭帶著濃烈的中國文學獨有的感性。因此,我對中國歷史文化的認識與欣賞,打從開始便羼雜了一份繾綣的父子之情。
到了我成為孩子的父親時,那一份對歷史文化賡續的願景與希冀,不其然的又落在孩子身上。曾經花了一整天時間,執著孩子的手,帶他倆走遍了我兒時成長的地方。在九龍城賈炳達道的樂善堂門外,我告訴他們爸爸便是在那裡出生的,又將爸爸曾被別人抱了回家,害得祖母要老遠的把爸爸爭回來的故事,告訴他們;走到城南道的一道溝渠蓋上,指著那些條罅說著三叔(我的三弟)如何遭人欺負,最後要爸爸與小壞蛋「大口煲」決鬥的歷史場面,聽得他們眉飛色舞,在幼小的心靈裡,直把父親當成了李小龍;走到城寨公園內,度著距離,指著公園中間的一口井,告訴他們那正是從前大井街的所在,那口井就是爸爸擔水洗澡的地方;沿著虛擬的大井街走著,告訴他們那裡從前有很多癮君子在吞雲吐霧,有很多無牌牙醫在不見天日環境下暗暗經營,也有很多妓女在做著迎送的醜業。我還向他們分享了當年爸爸便是憑著憶述兒時生活所寫的一篇文章如何獲得當屆的香港青年文學獎的歡愉。
我對孩子們從不諱言自己是來自一個低下階層的家庭,住在一個龍蛇混雜的地方,也曾誤入歧途,與不良的青少年來往。我又告訴他們爸爸是因為信了耶穌,才能從生命的深淵中被超拔出來,我生命的歷史把我鑄塑成今天的我,也烙在孩子的身上。歷史就像一根弦絲,綰結起兩代父子的生命與情意!
歷史不斷的穿越時空,累積著深厚的沉澱,也載負了其中的人和物的感情。時間溜走便不能再生,歷史也不可重演,重演的只是對時空嬗遞的感覺──一組能喚起時間記憶的感性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