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校監不太冷
田榮先校監

聽陳建熊校長說,某位老師怕我;每次見到我都感到有點怯,渾身不自在。

怎麼說呢?我又不是故意板起臉孔,只是上天的厚愛,賦予一副嚴肅的尊容;再加上歲月的眷顧,悄然換上了一髮銀絲,幾分滄桑,於是大家便認定我這個人只可遠觀,不宜近交。

像在一九九五年,我參加了香港青年會舉辦的尼泊爾登山團。一班小伙子登上山峰,壯懷激發,仰天長嘯,自以為粹然聳立於高峰,一覽眾山小。我卻震懾於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極目處盡是連綿的崇山峻嶺,崢嶸峭拔,氣勢磅礡,不禁愴然,自感渺小。時維臘月,寒風凜冽,夜裡一眾團友圍爐把盞,打著哆嗦閒聊。大家既是萍水相逢,互不認識,於是來個破冰遊戲,猜彼此的職業。雖然那時我只當了田家炳中學校監一年,但所有團友竟然都一致認定我是從事教育工作,或猜我是國文老師,或猜我是校長。沾沾然我暗自歡喜,畢竟從老師身上沾了點文化素養,雖只短短一年,竟亦足以充當老師唬人!忽然一位團友若有所悟,斷言我一定是一位訓導主任;我還未來得及辯白,旁邊的另一位團友已搶先多補充一句:而且是很兇的訓導主任!

另有一次,正在路上走,忽然看見前面近地鐵站的一群小販在匆忙收拾細軟,拔腿四散。小販「走鬼」,在香港時有所見,原不足為怪;怪就怪在這些小販才走了兩步便忽然停下來,重新擺好攤檔。待我走近地鐵站時,大家都盯著我,滿臉疑惑,其中一人終於按捺不住,笑著罵我:真被你嚇死,還以為是「市政」來拉人!我自問當時除了因為趕時間而步履稍急外,全無半分官架,何以會令這些小販慌亂震驚?我只有承認自己魅力「驚」人了!

類似的事件不時發生,我不禁懷疑,我的樣貌真的那麼兇那麼嚴肅嗎?

這幾年來,我每年都選六場香港管弦樂團的音樂會,約同學一起吃晚飯聽音樂,不為什麼,為的是可以多與同學往還,多跟同學親近。昕兒、嵐兒卻始終認為我這惡行是無理逼害,強人所難;更信誓旦旦,換了是她們,決不妥協,絕不向惡勢力低頭。說得忒也義正辭嚴,風骨凜凜,教人肅然!我於是常常感到疑惑:同學和我去音樂會,是自願還是被逼?

我得承認,我的外表確是有幾分冷峻,但認識我的朋友都曉得,我內心是挺火熱的。壞就壞在我不善詞令,過份拘謹,於是常給人一種錯覺,以為我嚴肅古板,不苟言笑。對著我總要帶幾分恭敬,說話鬆鬆緊緊更須拿捏得準,不敢稍失分寸。其實這只是不太美麗的誤會,我只凡夫俗子,七情六慾常形於色,拘謹中不失輕鬆,厚道裡不乏俏皮;天南地北,明月清風,愛談什麼便談什麼,不必事事都顧懷家國之興衰那麼沉重!我可以和你一起瘋、一起笑,更可以一起哭。無論從何角度,我都看不出自己兇在那裡。

每次來到田家炳中學,彷彿回到老家,格外興奮愉快;同工好像是自己的家人,親切溫暖;見到同學,猶見自己的孩子,更是打從心底的開心!有一次和兩位同學聽音樂,閒談間一位同學忽然問我:校監,你有沒有常常惦掛著我們?這冷不防的問題,真摯可愛,教我感動,耐我摩挲,夠我三宵的魂牽夢縈,不知老之將至。

別怕,這個校監一點都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