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旁有一棵樹
7S 黃子祥
毒熱的陽光從天直射下來,照到人流稀疏的路旁寧靜安恬,篩走陽光的樹影婆娑,在地上閃爍來去無定,更見風的微弱撫弄樹枝畫下用黑白點染的畫面,而抬頭看去,就是一棵樹。
這就是在喬家前,卻又同樣在路旁的一棵樹。他母親是上海人,嫁到這裏之後仍不忘上海的風光,於是她就在以往是一片空地的家門前種了這棵法國梧桐。梧桐樹在一段日子之後就長得很高,而且身軀挺得畢直,枝葉從頂部向外散,從哪個角度看,它都似乎是一個模樣。
喬他們所住的這幢舊樓高兩層,小時在二樓常看見母親在陽台望着梧桐樹的枝葉被風吹動,喬看去覺着和母親的髮絲都擺到相同的方向。然後她會吐出幾個語音,上海話,他聽不明白。喬母親從來也不用上海話跟家人交談,也不曾教過他怎樣說。他想似乎真的只有梧桐樹會明白吧。有時一連串的語音像閒談,有時三三兩兩幾個字,聽起來喬總認為是人的名字。或者是樹的名字,又或者是某些地方名,如上海。
那時因着好奇或者模仿喬也竟然想擁有一棵樹,在飯後的生果中拿走一些蘋果核,也偷偷挑出爸媽吃剩的蘋果芯裏的種子,洗乾淨之後就到門前的沙土之中淺淺的耙鬆土壤,一把將六、七顆種子撒到坑中,埋好後就等了幾天。那時不明白種子根本不能在這樣淺的土地上生長,也不可能這麼多棵樹擠在一起,結果當然是什麼也沒有種出來。後來也嘗試把橙核柚子核埋了,等了好多天依然沒有芽苗冒出,重新掘開卻不知為什麼種子原來不見了,也有些時候是不知種子到底給埋在什麼地方。種的時候喬只是想:樹大了高了就可以呼朋喚伴到樹蔭下來玩,有我們的遊戲,有我們的地方。
到他長大了門前的空地就被收回,變成了街道。母親在空地被收回之前就離開了,在她的認識之中,梧桐樹是一直長在家園之內,如今它是街的風景,定時都被修樹的人修剪。他們用鋸將長得太茂盛的部份割下,枝葉搖晃得很厲害,喬想起了媽媽的頭髮。一枝一葉的掉下。他撿起了部份比較完整的,拿回家裏就放到母親面前,讓她見到梧桐,見到自己,和上海。
眼前梧桐樹被風吹弄,有它自己的姿態。其實媽媽為什麼要種它?是因為空閒?是因為掛念?他看着這棵與別不同的樹,從四周望過去都顯眼,他彷彿明白了它的存在。它像一枝旗,呼喚着認識它是梧桐的人聚集在樹下,然後與那三三兩兩的語音一一對應,他們也許就是媽媽念念不忘的鄉友。這裏和上海似乎並沒有距離,都有認識的人在。也許母親是因為寂寞。
門外的行人路要擴建,修樹的人說這棵樹很快就會被砍掉。路上的確是比較多人走動了,但喬看應該不會有人留下來細望這棵樹,或因為這棵樹而突然想起什麼。這樹好像很久沒有再長高了。陽光從較稀疏的枝葉間漏出,映到地上樹影不那麼班駁,晃動起來,灑下細碎的枝葉聲,原先對比強烈的光影兩色漸漸退隱,路旁再沒有一棵樹。
